“是啊，我殺了他。”黃澤楷端著杯子站在能看到池塘的窗邊，窗外的陽光讓屋裏的jojo和林曦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。他似乎沈浸在敘述的情緒裏，並不在意聽眾的反應，只繼續敘述了下去：===

我朝他大發脾氣，用力關上窗戶，無論他怎麽叫嚷都不肯開窗，還勒令家教不準給他開門。我跑回自己的房間，把頭埋在被子裏放聲大哭，感覺自己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難以忍受的背叛。

不僅如此，情況還在變得更加惡劣。這天我父親正好回來了，恰好看到康康在撿小石頭砸我房間的玻璃吸引我的註意……他誤以為他是來破壞的壞孩子，立刻叫司機把他趕走，然後沖到房間裏大罵我招惹了沒家教的鄉巴佬。他逼問出了我跟康康來往的精力，也知道了我們爭執的原因，暴跳如雷，難得接地氣地從廚房找來了笤帚，讓我跪在地上，用笤帚柄拼命抽打我，逼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跟小土包子來往，再也不提同性戀這三個字。

我至今都記得他猩紅的眼睛和猙獰的表情，他的唾沫在燈光下飛出來砸在我的臉上。他一邊抽我一邊咆哮：“喜歡男孩子？你怎麽敢這麽給老子丟臉！？你怎麽敢讓老子在土鱉的死孩子面前丟臉！？打死你，老子打死你！黃澤楷你給老子聽著，如果你再敢跟那個小子來往，再敢提喜歡男人這種變態的事，老子就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，把你丟進池塘裏餵魚！聽見沒有！？你給我發誓！？”

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挨過打，笤帚抽打得我痛不欲生，毫無反抗之心的屈服了……不僅如此，我還把這份疼痛歸結到了康康身上。那時候我想，都怪康康說我是變態，都怪康康跟我吵架，都怪他不能經常來陪我，都怪他當初來打擾我……都是他的錯！

我被我父親打得很厲害，背後和屁股上的皮都爛了，第二天連床都起不來，只能趴著。

到了下午的時候，我聽到有人用石子砸我的窗戶，家教也來告訴我：康康來找你來，他說要跟你道歉。

可我不想理睬他，他竟然罵我，還害我挨了人生第一頓打……我把頭埋在枕頭裏，假裝自己睡著了。家教嘆了口氣，離開了我的房間。砸窗戶的聲音很快停了，康康似乎被家教勸走了。

我以為他以後不會再來，沒想到他次日又來了……這次他沒有砸石子，而是站在我家樓下喊：“澤澤——對不起！我不應該罵你的……我向你道歉！你不要不理我好嗎？”“聽說你挨打了……你的屁股還——痛——嗎？”我在房間裏紅著臉聽，心說，他果然是缺乏家教的小土包子，屁股什麽的能喊出來嗎？於是變得更加生氣。

見我沒有回應，康康最後還是走了。但他一直一直都沒有放棄，每天放學之後都會過來。他讓家教傳話，自己在外面喊，告訴我他不知道變態是什麽意思，告訴我大家都說喜歡男人的男人是變態，他就相信了，就好像相信我的家是鬼屋一樣。他告訴我，我說什麽他都願意聽的……他甚至喊，他也喜歡我，就算跟我一樣是變態也沒關系，我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，求我露頭看他一眼……

我身上的傷漸漸好了，到了第五天，我已經可以站在窗邊，隔著窗簾，偷笑著看他在下面耍寶道歉了。那天我想著，如果這家夥明天還來，我就告訴他我原諒他了。我會拉他一起看那本心理雜志，告訴他，男人喜歡男人並不是一件變態的事情，我也把他當做最好最好的朋友……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啊。

可這個明天跟我想象的不一樣。

黃澤楷說到這裏，喝幹凈了被子裏的咖啡。他斜斜地坐在窗框上，把玩著剛才夾在胳膊地下的相框，將其中康康的照片拆出來拿在手裏。

林曦和jojo這次都沒有打斷他，他們都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，知道，接下來就是康康之死最殘酷的真相了。

望著手裏康康的照片，黃澤楷繼續說了下去：===

第二天，我坐在一樓彈著鋼琴，等著康康來找我玩。可康康還沒來，父親就破天荒的提前回來了。我怕爸爸發現還跟康康玩耍再被打，也怕人高馬大的司機又會去拎康康的耳朵，於是彈了一會就停了下來，說要回房間看書。

到了樓上，我就守在窗邊，盯著康康平時來的方向。很快，康康出現了。我立刻對他用力揮手，告訴他“回去！我爸爸在家，你不要過來！”看他看到我太開心了，根本沒有明白我的意思，非但沒有離開，反而一邊揮手一邊朝著正對窗戶的位置跑過來，距離池塘越來越近……

就在這時，門被打開了。父親發現了我的可疑，上來檢查我在做什麽，一下就發現我正在跟康康招手。他火冒三丈，沖上來抓住我的頭發就扇了我兩耳光。我摔在地上，聽到他朝窗外咆哮：“滾！滾遠點，別來帶壞黃澤楷！”

我立刻從地上爬起來，趴著窗戶朝外看，想告訴康康這只是爸爸的想法，我不希望他遠離我，卻恰好看見本來就站在池塘邊的康康因為受到驚嚇……一腳滑入了池塘裏。

“康康！”看到這一幕，我立刻尖叫起來，抱住父親的腿對他說：“爸爸，他掉進水裏了，他掉進水裏了！！！”

而我父親竟然對我說：“那種野孩子肯定會游泳，你不用擔心他的死活！”

我怎麽可能不擔心？看他根本不打算幫我，我離開連滾帶爬地往外跑，下樓梯的時候甚至摔了一跤磕掉了一顆牙……也就是因為這一跤，我被父親抓住了。他把我拎起來，不許我去救人。我使勁踢打他，最後用手摳了他的眼睛，終於掙紮開，沖到了門口，打開了門！

我看了康康。我看到他正在奮力掙紮，雖然有一段距離，但我知道康康肯定也看到了我……他不斷把手舉起來，他喊我的名字：“澤澤！救命！”他的表情非常痛苦，好像水下有什麽東西拉著他不放一樣！

我立刻朝他跑去，越跑越近，可就在我快要到池塘邊的時候，父親再次追上來，他把我推倒，壓在地上，他不準我過去，揪著我的頭發讓我看著康康……讓他……看著他……一點一點……沈到池塘裏……再也沒有冒出頭來……

“他溺死了。”這時，父親在我耳邊說：“你看，忤逆我的人，讓你變成變態的人，就是這個結果。”

“變態，你爸才是個變態！”聽到這裏，jojo再也忍不住了。他跳了起來，像只炸起全身的毛，進入了戰鬥狀態的貓：“明明是你爸爸殺了康康，可惡，你當時就應該把那個老變態也推進池塘！”

“jojo！”林曦拉住身邊的人，不讓他過於激動，可自己也有點控制不住情緒：“不過你爸爸的確……這簡直就是蓄意謀殺！”

“是啊，蓄意謀殺，令人恨之入骨，我應該為康康報仇……”黃澤楷沒有看向激動的二人，他只是望著手裏的照片，繼續說了下去：===

我眼睜睜地看著康康溺死在眼前，被我爸拖回了家。剛才反抗的他的勇氣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，我意識到，如果我敢再忤逆父親，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我也丟進池塘。

我變得很乖，很沈默。我不在講話，也不離開自己的房間。脾氣好的老家教被辭退了，新來的家教喜歡用教鞭抽人。我整日整日大腦空白，好像是個木偶。

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。有一天，我父親突然把我叫到廚房。他指著一鍋正在沸騰的油告訴我：“如果你敢亂講話，我就把這鍋油讓你喝下去，燙爛你的五臟六腑！”我嚇傻了，乖乖點頭，緊緊閉著嘴，然後，被我父親帶出去見人……

我見到了，康康的奶奶。

康康的奶奶看起來很老很老，她穿著灰撲撲的衣服，頭發全白了，眼睛好像是沾了灰的玻璃珠，盯著我看了很久才問：“你就是澤澤吧？”

我沈默地點點頭。

康康的奶奶笑了起來，露出了幾顆豁牙：“哎……奶奶最近哭得太多，眼睛好像都哭壞了，連我們澤澤的樣子都看不太清了，不過康康跟我說過，澤澤是個俊小夥，真可惜看不到呀……所以說呀，哭多了不好。澤澤，奶奶今天告訴你的事情可能讓你很傷心，你答應奶奶，不要一直哭，好不好？”

“你的好朋友，我的孫兒康康呀……他在你家門口的池塘裏淹死啦。哎，康康這孩子淘氣，膽子也大。院子裏的孩子都知道這邊是鬼屋，誰都不敢過來，他偏過來……也幸好他過來了，才能認識你這樣的好朋友。你不知道，康康回家以後天天念叨你，說你長得好看，會彈鋼琴，還會畫畫，認得好多字……哎呦，他可崇拜你了！天天纏著我，跟我說：奶奶，以後康康來我們家做客，你一定要給他吃世界上最好吃的雞蛋糕……我一定要把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東西都給澤澤！可是不行啦，康康太淘氣了。我跟他說過那麽多遍，不要離池塘太近，不要離池塘太近，他就是記不住……最後，還是在那個池塘裏淹死啦……”老太太說到這裏，忍不住抹起了眼淚。

而我也跟著哭得不成樣子。

她看我哭了，立刻伸手過來給我擦眼淚。她的手好粗糙，摸的我的臉好痛……可那雙手真的好溫暖，可它很快被父親打掉了。康康的奶奶露出了尷尬的表情，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，站起身來：“哎，好孩子，答應奶奶不要哭啦，不要哭壞了眼睛。奶奶這就要走了，你也不要太傷心……雖然康康沒了，但他給你種的爬山虎還在呢，奶奶看到啊，他們已經發芽啦……”

我越哭越厲害，心裏的恐懼已經被勇氣替代。我張開嘴，決定就算被燙爛五臟六腑也要把真相說出來，可父親在這時用力抱住我，按住我的頭，不允許我發出聲音，直到康康奶奶離開，才松開了手……

我沒能說出真相。康康的奶奶回去以後，不到兩個月就病死了。她一直到死，都不知道孫子其實有機會獲救。

我從司機那裏聽說這個消息之後，立刻就病倒了。高燒不止，不停說胡話，喊康康的名字。我父親慌了，偷偷請人找來道士，在房間的各個墻裏都藏了符紙……不知道是不是管用了，我從那以後再也沒喊過康康的名字，可病一直都沒好，最後終於被送去醫院，接下來就出了國。而這棟別墅，也按照道士的叮囑，保持原樣空置了下來……

“你們瞧，是我害死了康康。是我把他引來，是我讓他靠近水邊，是我眼睜睜看著他溺死卻不救他，是我沒有把他被害的真相說出來……我被送到國外，逃避了十多年，這個秘密早就在我的心底潰爛流膿……現在，是我償還自己罪惡的時候了。”黃澤楷說著，站了起來。

“不，這不能怪你。你當時才7歲，根本無力反抗，而且那個池塘也有問題，它……”看黃澤楷神情不對，林曦立刻站起來勸他。

可黃澤楷並沒有聽他說下去的耐心，他把照片往口袋裏一揣，翻身跳出窗戶，拔腿就往池塘奔去！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